即便如此,汤夏和的体力还是不能与保持着固定锻炼习惯的秦文澈相匹敌。跑到将近四公里的时候,两人遇到了一个大上坡。在坡道上,汤夏和的脚步慢了下来,眼睛里的秦文澈仍然保持着恒定不变的速度稳定地向前行进着,不会停下来等汤夏和。汤夏和忽而又感受到一种疲惫,身体上的和心理上的——一种永远追逐着秦文澈跑,却怎么也追不上的疲惫与自我否定。秦文澈有着优越的家境,懂得如何爱自己孩子的父母,无可挑剔的外表,以及温柔而对一切游刃有余的性格。汤夏和这辈子再也找不出一个像他这样完美健康的人。他总觉得自己要变得比现在更优秀了才配得上去追求秦文澈,可他越来越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一个现实:他永远没有配得上他的可能。这个念头折磨得汤夏和无法呼吸,心里酸楚无比。他停下了脚步,呼吸喘着,脸上到处是汗,眼睛却红了。秦文澈跑出去一阵,突然意识到汤夏和没有跟在自己身后。人生第一次,他在保持跑步节奏的过程中停了下来,忍受着心脏因脚步节奏突然变化而带来的、让他难受无比的跳动,折回身去寻找汤夏和。汤夏和低着头慢慢走着,像在寻找自己的路。耳边忽然传来秦文澈的声音:“跑不动了吗?”汤夏和抬起头,秦文澈才发现汤夏和满脸都是泪水。他的头发被汗打湿了,有几缕贴在额前,有几缕飞在耳后。汤夏和本就皮肤白皙,这一会儿脸上却透着粉红,眼睛里一阵潮湿,叫秦文澈看上去心软万分。他伸出一只手来牵住他的,温声问:“汤夏和,怎么哭了?”汤夏和觉得让秦文澈看见自己流泪很丢脸,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敏感脆弱到流眼泪了,偏偏这场面还让秦文澈瞧见了。他慌乱地拿手指去擦泪水,秦文澈见了,拿出纸巾来温柔地帮他擦拭,两人都想起了四年前汤夏和从秦文澈家搬走那一天,秦文澈也是这样帮他擦眼泪。汤夏和的心里几乎开始有些恨起秦文澈来,他总是对他这么温柔,却又总是逼他割舍。汤夏和快被他折磨疯了。秦文澈没有想到汤夏和会问他:“你是不是非常讨厌我、非常不喜欢我,觉得我很麻烦?”秦文澈久久凝视着汤夏和,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样说,但随即他又联想到之前发生过的所有事。他还以为汤夏和已经不在意曾经发生过的事情,或者说他以为汤夏和已经成长到拥有一定正视自己的能力了,可面对自己,汤夏和似乎仍然有着弱势的一面。秦文澈微微俯下身子来,达到一个可以和汤夏和平视的角度。他非常认真地看着汤夏和的眼睛,对他一字一句地说:“汤夏和,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,也从来没有厌烦过你。过去和你一起生活我很开心,昨天能够遇见你我也很开心。”汤夏和向秦文澈投去的目光里有打量与试探,但秦文澈的眼神很坚定,不容汤夏和质疑他话里的真实性。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的跑道呈圆形,跑完完整的一圈,他们又回到了公园门口。这里有一个人工湖,湖前是一片大草坪。两人散了一会儿步,来到草坪上坐下。秦文澈看上去心情好多了,拉着汤夏和聊天。“夏和”,他盘腿坐着,身体和汤夏和的挨得很近,“当年我把你送回你妈妈那里,不是因为厌烦了你。”汤夏和转过头去,秦文澈没有在看他,目光落在远方的湖水里。汤夏和听他继续说:“你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了。就算你不知道,现在你也有权知道。当年汤老师之所以把你送到我家,是因为你妈妈被送进了精神病院。她的躁郁症发作了,必须入院治疗至少半年的时间。”说到这里,他用一只手揽住汤夏和的肩膀,“我当时不清楚你母亲是怎样的人。她来找我的时候,表现得和深爱自己孩子的母亲没有什么两样。她对我说她需要你。从我的角度来看,也许你能够抚平她的病,也许她需要你的陪伴,毕竟那是你的母亲。而且,你母亲告诉我,当时他们夫妻两人已经分居,我想不会再有父母间的争吵给你带来伤害。”汤夏和静静地聆听着,没有着急反驳,因为他已经不再因这件事责怪着秦文澈了。“小夏,”秦文澈说话变得很慢,“这件事是我做错了。我向你道歉。”汤夏和的手不安地拨弄着草坪上的草,他把头埋到蜷缩着的双膝中间,发出的声音闷闷的:“于秋华是一个功利心很重的人。她这一辈子都看重她的事业、她的名誉,所以那时她需要我,这个说法是没错的。她需要我来帮她打造一个好母亲的形象,以感化社会,以此快速恢复她近一年没有工作的凄清状况。不仅如此,她还希望我能接她的班,因此高三那一年,她常常带我出席行业酒会,该教我的不该教我的礼仪,她都让我学了个七七八八。”